会计协调及其全球经济后果

　　导语

　　今天非常荣幸，能与大家一起谈谈有关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工作事宜。我希望在演讲结束时，你们已经了解到发展国际会计准则对于全球经济利益攸关。我们所做的工作十分重要，富有挑战性，甚至可以说是有趣的！

　　如果你对我的职业生涯有所了解，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会计对于我来说是富有挑战性的工作。我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会计师。相反，我在阿姆斯特丹大学学习的是历史学，后来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攻读国际关系硕士学位，毕业后在美国一家银行短暂工作之后，我“幡然醒悟”并决定献身公共利益事业。我回到荷兰步入政界，成为国会议员，并先后担任财政部部长、社会事务部部长和卫生部部长。在这些退出政坛后，我担任了几年荷兰金融监管机构一一金融市场管理局的主席。金融市场管理局是一个全方面的金融市场监管机构，与英国金融市场行为监管局几乎相同。我的工作职责是确保金融行业的透明度并保证其公正地对待每一位客户。由于我是在金融危机爆发后担任了金融市场管理局主席，其挑战性可想而知丨金融市场管理局还负责监管财务报告。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财务报告并且惊奇地发现这是一个令人着迷的领域。随着金融危机开始蔓延，许多金融行业人士开始因为金融系统的动荡而谴责会计准则。我对这种批评表示怀疑，因为这是典型的批评信使不究其源的例子。

　　我当时显然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在金融危机后的数次演讲中讲到了这一话题。

　　工作中，我与同事们一起改革荷兰的福利制度。 这些演讲引起了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的那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时期，荷兰经济在那时关注，理事会邀请我担任一个顾问组1的联合主席，该顾问组负责向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和美国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建议如何共同应对金融危机。几年后，即2011年7月，我再次被邀请担任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主席。

　　这个故事寓意着什么？就是小心你在演讲时说的话！

　　那么，为什么我不是一个特许会计师，却感兴趣于主持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的工作？相信我，自任职一年来，我已经扪心自问过好多次了。特别是在每月一次为期五天的理事会会议中途，在讨论有关保险负债应计利息的8种备选方法或者一些其他复杂会计问题时！

　　言归正传，会计的确很重要。我的前任一一前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主席大卫•泰迪(DavidTweedie)曾经说过，会计工作的宗旨是维护资本主义诚实守信。我完全同意他的观点。在公开资本市场上，很多人正使用着别人的资金。

　　投资者和被投资者之间通常并不知名。他们关系的维持高度依赖于对经济标准、市场和机构的信任。

　　金融危机已经昭示了公共资本市场中的制衡机制可能脆弱到怎样的程度。银行系统承担着大量可怕的风险，并且依靠隐性和显性政府担保高杠杆运作。我们正处于史上最大的信贷泡沫中，并且在危机爆发五年后全球经济灾难仍然没有消退。

　　许多过高的企业薪酬案例也表明了在公共资本市场上投资者利益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由于高管薪酬通常与企业盈利挂钩，企业管理者对那些能够允许他们以有利于自己的方式核算收益的会计规定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会计上的很多突破都是在克服既得利益后来之不易的胜利；稍后我会在演讲中给出几个具体的例子。

　　现在你们开始明白即使是会计也具有政治色彩，这也是为什么会需要一个前政治家来领导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它需要一个“贼”去抓另一个“贼”！

　　高质量的财务信息是市场经济的命脉。如果血液质量差，身体就会崩溃，病人就会死去。财务报告也一样。如果投资者不相信财务报告数字，金融市场就会停止运转。对于市场经济来说，这无疑是个坏消息。财务报告是市场经济的一个基本公共产品。

　　财务报告、市场经济和全球化

　　我现在将把话题转向世界经济全球化和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所制定的会计准则需求剧增的关系上来。在财务报告领域，过去10年中最令人惊奇的发展是，世界上大多数经济体，无论是发达经济体还是新兴经济体，都做出了接受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所制定的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的决定。

　　这些决定的做出有许多理由，但其中最主要的理由是当今金融市场在全球范围内相互关联的本质。资本不再受制于国家边界。投资者在全球范围内寻求多样化和投资机会。跨国公司希望将所有的国际活动反映在同一套会计账簿上，而监管者和政策制定者则想要为财务报告创造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

　　在这样一个国际化环境中，保留国家会计准则已无意义。

　　国家会计准则会给全球金融市场带来障碍，会困惑投资者并给企业增添不必要的成本。这也是为什么20国集团公报一再声明支持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的工作，并呼吁各国尽快转向国际会计准则。

　　好消息是，在过去的10年里，我们已经在这一方面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自2001年起步至今，已有超过100个国家在使用国际财务报告准则，包括20国集团中超过三分之二的成员国。全球财富500强中有一半的企业使用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编制财务报告。

　　从欧洲的情况就可以看到这一成就之大。2002年，欧盟决定从2005年开始转向使用国际财务报告准则。当时欧盟的25个成员国只有不到3年的准备时间。2005年1月1日，约8000家公司同步由20多个国家会计准则转换至国际财务报告准则。这无疑是一个非凡的成就。

　　在欧洲的引领下，其他国家或地区紧随其后。看一看目前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版图，你会看到几乎所有南美洲国家，北美洲的墨西哥和加拿大，加勒比地区国家，大洋洲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亚洲的大部分地区，非洲的大部分地区，当然还有欧洲，包括非欧盟成员国的俄罗斯和土耳其等，均在采用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的版图上。

　　新兴经济体国家，如中国、韩国和巴西等，都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支持。它们将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看作一个可以确保它们能够跻身全球财务报告最高水平的机遇。例如，中国为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新兴经济体工作组承担了秘书处的工作。鉴于亚洲一大洋洲地区日益增长的经济重要性，下周我们还将在东京开设第一个区域办公室。

　　上述是我们在过去十多年里取得的成就。在我看来，国际财务报告准则成为全球准则已是大势所趋，势不可挡。

　　当然，我们也不能过于乐观，因为美国尚未决定是否和如何采用国际财务报告准则。

　　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经济体，我们非常希望其能够加入到采用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的行列中。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简称证监会）长期以来支持着我们的工作，它已经通过允许在美国上市的非美国公司使用国际财务报告准则而认可了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的高质量。据估计，在美国上市的500多家公司，其中许多是欧洲公司，使用了国际财务报告准则。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原计划于2011年作出关于采用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的决定，但该决定于2011年7月被宣布延迟。我们希望在2013年，美国能带来好消息。基于20国集团呼吁建立一套全球统一的会计准则仍然是成员国的一项重要承诺，美国尽快做出决定显得至关重要。

　　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在世界经济治理中也扮演着积极的角色。

　　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现在是金融稳定理事会的成员，并与其他国际组织密切合作，共同维持着全球金融体系的稳定。这一工作角色让我们有机会帮助推动全球监管改革进程。

　　为什么财务报告如此具有争议性

　　我想讨论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财务报告如此具有争议性。这可能有几个方面的原因。客观地讲，我们并不总是做得最好。许多人认为现行美国公认会计原则和国际财务报告准则信息披露要求超载，需要裁减。有时候，我们的准则似乎的确有些没太大道理。比如，现行准则允许那些遭受了信用评级下调的银行将自身债务公允价值的下跌确认为一项利得，并被礼貌性地称为“违背直觉”。针对每个这样的例子，我们要么已经解决了问题，要么正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但是这些问题的解决并不能帮助我们所从事的事业。

　　争议还在其他领域出现，因为我们正在努力照亮金融系统中的一些黑暗角落。这方面历史上发生的例子包括股票期权费用化和将养老金负债纳入资产负债表内核算，现今的例子是设法将租赁纳入资产负债表内核算。

　　一段时间以前，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和美国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史无前例地向既得利益展开了斗争，要求将授予的股票期权费用化。在那之前，公司可以将所授予的股票期权视为没有耗费任何成本，而实际上这些股票期权明显地稀释了现有股东的权益。当时有大量的游说活动（部分是由高科技行业领导的），试图保持原有做法。但是有一个问题是这些游说者所无法回答的：如果这些期权真的不耗费成本，为什么不把期权分给每一个人？甚至连美国传奇投资家沃伦.巴菲特也参与到了这场激烈的争论中。

　　在1998年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年度报告中，他说道：“近年来，一些令人失望的首席执行官和审计师极力阻止美国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所作的拟如实反映股票期权的努力，而且实际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公开支持美国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反对者甚至还将国会拉入到了争论中，起诉说虚胖的业绩数字是为了国家利益”。

　　游说者为此花费了7000多万美元游说美国国会和其他政策制定者，向他们表明“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但是在这一案例中，会计准则制定者最终赢得了胜利。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一马当先，率先通过了将授予的股票期权费用化的准则，从而为美国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跟进这一准则铺平了道路。

　　将近10年过去，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质疑股票期权费用化的逻辑。它已被视为一个良好的商业惯例。

　　养老金和其他离职后福利也是如此。许多年前，公司可以不将这些债务信息在资产负债表上反映。

　　通常，会计上未被计量的事项往往无法得到管理。因此，一些公司的管理层便能够在股东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明目张胆地侵蚀公司的价值。

　　在那时，将养老金负债反映在资产负债表上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一问题目前仍然存在争议。然而，这些负债已经成为董事会会议与投资者讨论的常规话题。尤其是当许多养老金计划遇到麻烦时，如果事情有所差错，公司将难辞其咎。

　　今天，我们还有一场类似的、针对租赁的战斗。尽管租赁合同通常具有很强的融资性质，但绝大多数租赁合同并没有记入资产负债表。对许多公司来说，如航空公司和铁路公司，其表外融资数字相当可观。

　　而且，提供融资的公司往往是银行及其分支机构。如果这种融资采用贷款的形式购买资产，那么该笔交易将被记录下来。如果这种融资被称为租赁了，它就能奇迹般地不必在账簿中予以反映。在我的账簿中，如果某样东西长得像鸭子，游泳游得像鸭子，而且像鸭子般呱呱叫，那么它很可能就是一只鸭子。债务，包括租赁或其他债务，也是如此。

　　现在，大多数分析师使用披露的基础信息和多重经验估计来推测被隐藏的实际租赁负债水平。公司管理层唾手可得的信息，却要寄希望于分析师推测，这似乎很奇怪。这就是为什么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急着出台有关租赁的新准则，也正是我们与美国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密切合作，正在做的事情。

　　公司倾向于偏好表外融资，因为表外融资掩盖了其真实的杠杆水平，而许多为此而大量使用租赁融资的公司对新准则的改革就不太高兴了。

　　此外，租赁行业本身也在对新准则的改革进行抗争。在租赁行业的极力游说下，美国国会议员写信给我们美国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的同事。美国最近的一份报告声称我们与美国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共同努力拟将租赁反映在资产负债表上的做法，仅在美国就将导致190000人失业。当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和美国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要求将股票期权费用化时，我似乎记得当时也有类似的论断。

　　我们对这种游说不应该感到惊讶。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早就预测了它的发生。2005年6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向国会递交了一份有关资产负债表外业务使用情况的报告。我引用报告中主张租赁会计变革的内容如下：

　　“基于会计准则来结构化租赁业务的情况已经如此普遍，从而很可能导致租赁准则的重大变化会面临着巨大的阻力。阻力既会来自于已经习惯了设计租赁业务以达到不同报告目的的财务报告编制者，也会来自于协助这些财务报告编制者的其他方面”。

　　这一阐述后来被证明非常具有先见之明。由于过度负债经营导致了金融危机，我们所做的揭示隐性负债的努力应该受到全世界的欢迎。但事实是，我们仍然面临着一场艰苦的战斗。我们将努力争取我们所能得到的所有帮助，以确保我们不因游说而偏离轨道，我们需要国家会计准则制定机构、像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那的监管机构、投资者以及其他坚守他们信仰的人士，帮助我们在这一重要领域带来急需的透明度。我们的确需要他们的声援，以应对这一有庞大资金和资源支持的游说运动。

　　作为一门经济科学的会计学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和大家探讨了会计的公共利益性质和会计引致争议的原因。我认为会计有趣的第三个原因是会计实际上具有智力挑战性和趣味性。从根本上讲，会计是一门经济科学。

　　这意味着，会计像经济学一样，它既是一门科学更是一门艺术（没有冒犯的意思）。与其他形式的经济科学一样，编制财务报表时涉及到大量的判断。会计与它的兄弟经济学科一样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你需要数学来开展工作，但不要指望能够得到具有像数学那样精确的结果。

　　例如，会计根据持有资产或负债的商业模式的不同，采用多种方法计量相同资产或负债。无形资产的计量也困难重重，例如如何计量被收购公司的品牌价值。

　　财务报告的一个基本特征是职业判断的应用。但我们不应该忘记，在许多情况下，判断只不过是一种经验推断。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打算投入大量精力修改我们的概念框架的原因。概念框架是我们准则的理论基础。

　　概念框架处理非常基本的问题，例如：什么是资产；负债和权益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怎样对收入进行计量？这些问题看似非常简单，但我向你们保证，要回答它们却非常困难！

　　及时完成概念框架修订工作几乎得到了广泛而一致的支持。该框架扮演着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决策依据的角色。当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面临并不清晰的政策选择时，该框架将有助于理事会做出能够确保准则之间相互一致的决策。该框架也是企业在应用原则导向准则时的一个重要决策参考依据。

　　我们已经拥有一个应用相对良好的概念框架。然而，说得好听点，诸如会计计量等领域仍然不够完善。为什么会出现这些问题，其实很容易理解，因为计量是会计中最武断、最困难和最政治化的部分。我们需要在概念框架中引入更加严格和清晰的标准，但这是一项需要耗费大量脑力和勇气的极端艰巨的任务。

　　无论结果如何，会计改革要得到一致赞赏是最不可能的。想象一下，如果一批世界顶尖的经济学家坐在一起，以创建宏观经济学的概念框架。唯一确定的结果是痛苦的争论、受伤的自尊和最终没有创建出框架！诺贝尔经济学奖将会自动授予最后唯一幸存的经济学家。因为会计师都是谦谦君子，我相信我们会继续设法文明行事，但是我们永远无法指望得到普遍赞誉。

　　结论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非常高兴能与你们一起分享我的想法。总之，我坚信国际财务报告准则必将成为全球准则。我也相信，准则制定者将继续不受欢迎，因为变革很少受到欢迎一一即使是好的变革。有太多的人想从维持现状中获得好处。

　　谢谢大家。鉴于这里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我期待着你们提出一些非常富有挑战性的问题。请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