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呼啸山庄》希斯克里夫形象探究

　　19世纪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经典之作《呼啸山庄》曾多次被搬上大银幕。2011年，女导演安德里亚?阿诺德从女性主义的细腻视角出发，对小说进行了改编重拍，这一次故事的主角希斯克里夫由黑人年轻演员所罗门?格雷夫扮演，故事情节也仅限于第一代人。导演除了起用年轻演员之外，还对拍摄地点进行了精心的选择和布置，她特地把拍摄地点选在约克郡，尽可能还原原著中诡异的哥特式风格。广袤萧瑟的荒原，呼啸的寒风，寒风中顽强的荆棘花、昆虫与蛛网，无不充斥着强烈的艺术力量与震撼。与以往电影版本最大的不同就是在男主人公希斯克里夫的选择上，安德里亚?阿诺德尊重了原著的人物特点，也就是男主人公的吉普赛血统和黝黑的皮肤，选择了黑人演员，从而更加透露出人物的原始、野性与偏执。希斯克里夫历来是一个备受瞩目和争议的对象。他心灵扭曲，疯狂地向身边所有的人复仇，其手段之卑劣、之残忍令人发指，称之为魔鬼都不为过；他桀骜不驯，对所爱的人忠贞不渝，即使死亡都无法阻断他澎湃的激情，观众无一不被这种情感所动容；他又是时代的受害者，出身卑微，像被刺骨寒风扭曲的荆棘一样倔强地生长，用自己的方式去争取做人的尊严。希斯克里夫的独特性格并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和无奈的生活中由多重因素造成的，但在这种粗暴的外表之下却又隐藏了一颗卑微的、柔软的心灵。

　　一、社会的摒弃与心灵的异化

　　《呼啸山庄》的故事背景是维多利亚时代，当时社会正处于巨大的变革时期，由于工业的发展，资本主义社会正在兴起，阶级矛盾更加突出，劳动人民受到土地贵族阶级和新兴资产阶级的双重剥削和压迫。希斯克里夫正是出生和生长于这样的时期。他出身卑微，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尽管电影并没有过多介绍希斯克里夫被收养之前的生活，但我们不难猜测作为弃儿，他势必过的是颠沛流离、受尽压榨和凌辱的生活。由于等级观念和制度的根深蒂固，希斯克里夫很自然地从小就产生一种强烈的自卑心理。屈辱与卑微是渗透到他灵魂深处的东西。尽管后来他被老恩肖收养，从某种程度上成为贵族的一员，接受了贵族的教育，但他仍然受到众人的欺侮和蔑视。导演安德里亚?阿诺德在场景的设置上也颇费心思，呼啸山庄的质朴、粗粝和阴暗与画眉山庄的豪华、温馨和明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电影中每次希斯克里夫的出场，几乎都是站在阴暗的角落，满身污渍，破衣烂衫。尤其是在老恩肖死后，他不幸沦为了辛德利的奴隶。他似乎永远是一个游走于边缘的幽灵，永远是偷偷站在窗外去默默偷窥与爱慕凯瑟琳的那个人。他的独特的肤色加上飘忽不定的眼神时刻在彰显他内心深处的卑微与安全感的缺乏，即使发财回来，他强悍的外表下仍旧是一颗脆弱的卑微者的心灵。他依然不得不偷偷站在画眉山庄的窗外去凝视那个他深爱的却已经成为别人妻子的女人。由于他的卑微地位，很多时候他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再加上他根深蒂固的卑微心理和阶级观念，他有时也会丧失主动性。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在爱人凯瑟琳选择林顿的时候，他没有做出抗争，没有勇敢地去争取自己的爱情，而是选择了默默地离开。在他眼里没有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就等同于一无所有，爱情也就没有了根基，成为海市蜃楼一样遥不可及的东西。在困苦的生活和无尽的折磨面前，希斯克里夫形成了阴郁、隐忍的性格。

　　女导演安德里亚?阿诺德是一个高明的布局者，她一方面尽量还原小说中人物的特征，另一方面又从自己的角度赋予了希斯克里夫独特的魅力。电影中男主人公的台词很少，大部分时间眼神透露出来的都是无奈与愤恨，这是他社会地位的写照，没有发言权，也没有倾诉权，正如在北风万般阻挠下扭曲生长的树木一样，在残酷的社会制度里希斯克里夫的天性也受到了影响，他只能默默守候与等待。演员所罗门?格雷夫把男主人公忧郁与反叛的气质演绎得非常到位。希斯克里夫的性格是反叛的，但是在现实面前他学会了隐忍，他知道应该如何才能让自己更好地生存下去，他知道在那个时候即使反抗也是徒劳的，与其招致他人更残忍的虐待，倒不如一忍了事。但是希斯克里夫的这种反应绝不是君子的表现，更不是怯懦者的懦弱，一旦有机会，他就会把别人的压迫还之于人。当他发现自己的小马是个瘸子的时候，他威胁辛?岳?和他交换小马，并且露出自己胳膊上的累累伤痕，要去老恩肖那里告发辛德利，这当然招致辛德利对他拳脚相加，但他毫不畏惧。他年少的时候就知道如何利用手中的特权去打击自己的“敌人”。事实上这是对压迫的反抗，也是由被压迫者向压迫者转变的一种渴望和外在表现，同时也是希斯克里夫长大成人后实施一系列报复的暗示和伏笔。他无声地反抗还表现在对小动物的伤害上。他把自己的愤怒和屈辱转嫁到更加柔弱的动物身上，电影中兔子被他一锹毙命，山羊被他一刀见血，而画眉山庄那只总是在朝他吼叫的小狗则被他吊死在栅栏上，这些又何尝不是报复这个黑暗世界的一种方式呢？

　　另外，故事中的地理环境也影响到了希斯克里夫的性格。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地理环境往往会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人的性格。电影中的约克郡是一个北风呼啸的蛮夷之地，空旷、神秘同时又充满恐怖。这里荒凉至极，处于乡村向城镇过渡的一个区域，不时会阴云密布，遭到暴风雨的摧残，就是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一望无际的广袤荒原无时不透出大自然的狂野。这种狂野与希斯克里夫和凯瑟琳野性、张狂的性格相得益彰，电影中两个人在荒野中追逐嬉戏是希斯克里夫最美好的时光，也是他唯一露出纯真笑容的时刻。大自然给了他们无拘无束、向往自由的个性，也孕育出他们之间强烈的爱情以及绵绵不绝的恨意。

　　二、凯瑟琳的宠爱与放手 　　对于希斯克里夫来说，他唯一生存的动力和目的就是凯瑟琳的爱。在呼啸山庄他和凯瑟琳每天在荒原上一起嬉戏玩耍，无拘无束。尽管凯瑟琳是富家之女，但是在她的家庭环境里，并没有太多的人给予她束缚或关注，这让她形成了豪放狂野的性格，有机会和希斯克里夫共同驰骋于无边的荒原。他们同是人们眼中的异类，不被人重视和尊重，但彼此却能互相理解、互相怜悯、互相爱慕。正如凯瑟琳对奈丽所说：“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他。不仅仅因为他的帅气，还因为他比我自己更像我。”从凯瑟琳的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爱情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惺惺相惜。凯瑟琳不但是希斯克里夫的玩伴、青梅竹马的爱人，更是他一生的精神寄托和生存的动力。为了凯瑟琳，希斯克里夫可以忍受一切蔑视与虐待，尤其是在老恩肖去世之后，凯瑟琳成为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对于这对恋人来说，最大的惩罚莫过于把他们分开。凯瑟琳的爱是阳光，也是雨露，浇灌着希斯克里夫干渴而又寂寞的心灵，他的生命和人性也因此而散发出光彩。他们的情感是那么强烈而又奔放，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凯瑟琳的爱给希斯克里夫的生活平添了无尽的动力与希望，对于他来说生命存在的价值就在于此。但有时爱与恨只有一线之隔，凯瑟琳的爱温暖了希斯克里夫冰冷的心，但是当爱人远去的时候，这种极端的爱却转变成无边的恨，如火山喷发，带给人毁灭和灾难。我们假设如果那一天希斯克里夫和凯瑟琳没有到画眉山庄去玩儿，如果凯瑟琳没有被狗咬到，如果林顿一家没有留住凯瑟琳，如果凯瑟琳可以坚守他们之间的情感，或许希斯克里夫可以因为爱成为一个豁达博爱的人，但他所面对的现实却是凯瑟琳的背叛。当凯瑟琳第一次从画眉山庄归来的时候，希斯克里夫的自尊心就受到了强烈的伤害，面对像公主一样的凯瑟琳，他茫然不知所措。凯瑟琳不再是从前那个野孩子了，至少她从表面上显示出了自己的雍容华贵。面对这样的凯瑟琳希斯克里夫感到了强烈的自卑。凯瑟琳用一副大小姐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告诉他：“你只是需要去洗个澡，清理一下，就不会看起来那么糟糕了。”而希斯克里夫的本能回答却是“你不用碰我，我就喜欢这样脏”。凯瑟琳这种所谓文明化的改变深深刺伤了希斯克里夫的心，他知道凯瑟琳已经不再和他是同一种人了，他们现在属于不同的阶级：一个是仆人，一个是尊贵的小姐。在那个时代他们的结合注定是不可能的。尽管凯瑟琳深知她真正爱的人是希斯克里夫，但虚荣、自私加上迫于世俗的压力，她最终选择嫁给了埃德加。希斯克里夫的整个精神世界都崩溃了，对于呼啸山庄他已经没有任何可留恋的了，他走了，带着复杂的爱恨情仇，从此以后这颗受伤的心再也不会平静。电影没有表明后来希斯克里夫是如何发迹的，或许真的如辛德利所说是“杀人越货”来的，但从一无所有的赤贫儿到声名显赫，想必希斯克里夫经历的是无可描述的坎坷。但激励他发生巨大改变的一定是复仇的决心。可以说凯瑟琳的背叛使希斯克里夫由爱转恨，成为他之后实施一系列报复的直接导火线。

　　三、身边人的虐待与歧视

　　电影中的老恩肖是一个对希斯克里夫充满宽容与爱的人物形象。老恩肖对儿子辛德利一向带有偏见，他把对儿子的失望都转嫁为对希斯克里夫的爱。老恩肖视他为上帝赐予的礼物，爱他胜过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在他去世之前，如果有谁敢欺负他的宠儿，他就会暴跳如雷。自从希斯克里夫进入呼啸山庄的第一天起，他就成为辛德利的劲敌。这种溺爱让辛德利大受刺激，他本来就受够了父亲的忽视，现在他把自己的父亲当成自己的压迫者，而希斯克里夫则是篡夺他父爱和权力的人。我们不能不说辛德利也是时代的受害者，他在电影中的形象就是一个蛮横、猥琐却又同样缺失父爱与母爱的形象。他身为大少爷，却不能像画眉山庄的埃德加一样体面地生活，他有父亲却无法享受父爱，在他心里对爱极度缺乏的时候，夺其父爱的希斯克里夫自然而然成为他的攻击对象。在老恩肖的庇护下，希斯克里夫可以接受他所渴望的贵族教育，可以和凯瑟琳无拘无束地玩耍，可以获得做人的尊严。尽管希斯克里夫生性阴郁，但是如果处于爱的氛围中他还是能有正常人的心态。然而好景不长，在老恩肖去世之后，辛德利成为呼啸山庄的主人。他把希斯克里夫赶到用人中间去，剥夺他受教育的权利，让他和奴隶一样在庄园里干重活。

　　当埃德加和伊莎贝拉来呼啸山庄后，希斯克里夫特意让奈丽帮他打扮成一个绅士，却遭到了埃德加等人无情的嘲笑，还被辛德利扒光衣服关了禁闭。当他赤裸裸地被关在黑暗之中的时候，他的仇恨渐渐成为不可抑制的冲动。希斯克里夫的生活又回到了水深火热当中，做人的尊严再次遭到了践踏，幸好那个时候还有凯瑟琳陪在他身边，让他的精神得到了巨大的安慰。除了奈丽，庄园里所有的仆人都看不起他、凌辱他，可以说希斯克里夫一直生活在屈辱之中。在长期受虐的情况下，希斯克里夫的心理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从最初的隐忍，到后来渴望改变身份地位成为有钱人，再到有了经济地位后的疯狂报复，他内心深处邪恶狂暴的一面不断地被激发出来。他的复仇取得了全面胜利，但是在精神上他却彻底溃败了，最终走向了毁灭。

　　希斯克里夫的性格是由多重因素造成的，我们不能简单地把他归结为恶魔、被压迫者或者是压迫者、受虐者或者施虐者。事实上希斯克里夫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就是人性，在正常的生存环境中所有的人都可以是善良、博爱者，但是一旦处于极端的生活氛围中，一旦仇恨超过了爱或情感无法发泄的时候，善良就会远离，天使就可能变成恶魔，因此电影并没有用过于苛刻的目光来评价希斯克里夫，他只是一个承受了太多的普通人，这也正是阿德诺导演在此部影片中所展现出来的人性主义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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