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112期刊网!
网站首页 > 论文范文 > 文学论文 > 中国哲学 > 在摩荡中弘扬主体——郭店楚简《性自命出》认

在摩荡中弘扬主体——郭店楚简《性自命出》认

日期:2022-12-01 阅读量:0 所属栏目:中国哲学


《性自命出》的认识论与它的人学是糅合、互渗在一起的,其相互摩荡、互为其根的理论形态,与《周易》、《易传》、《中庸》、《孟子》以及《乐记》都有深刻的理论照应,在心志物我的内外磨砺之中突出了人的性情,弘扬了人的主体性,是中国哲学史上一笔宝贵的遗产,值得我们认真发掘。

不论《性自命出》是否出于公孙尼子之手,[1] 都不妨碍我们确认它的确与《乐记》有深刻的联系,虽然《乐记》的理论趋向是“隆礼”,而《性自命出》则侧重于性情的引导、心性的修养。不难发现,《乐记》在思想的渊源上也是传承了《周易》,特别是《易传》的精神的,[2] 但是,由于它的理论趋向是“隆礼”,因此,就绝对不能把它与《中庸》、《孟子》混为一谈,更不可能与《性自命出》相提并论。[3]《性自命出》只能归属于思孟学派,其根本原因并不仅仅在于它是否谈论了性情,而是在于它导向于心学、注重个人的心性修养。

《荀子·非十二子》斥思孟一派曰:“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甚避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如果郭店楚简《五行》一文诚如整理者所说,就是荀子所指斥的“子思唱之,孟轲和之”的五行学说,那么,笔者认真推敲之后,诚以为,斥《五行》一文“避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的说法,至少与《五行》文本不符! [4]

郭沫若先生在《十批判书·荀子的批判》中指出“《荀子》的思想却是相当驳杂”,“论证太薄弱,而且每每自相矛盾。”[5] 笔者以为确论。上面指斥思孟的话,就是一显例。根据注释④可知,如果说《五行》一文“案往旧造说”还稍微有一点点道理的话,“避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之论,则完全不能与《五行》沾边。那么,我们是否就可以说,荀子是在胡说八道呢?这就要从思想体系上来分析这个问题了。笔者以为,《荀子》一书的灵魂在“隆礼”,人世间的一切,在荀子的笔下都纳入了礼制,那么,从国家集权高于一切的角度来看, “避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就只能针对思孟思想如下两个方面了:第一,《中庸》说:“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参天地之化育;可以参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孟子》说:“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尽心下》)诸如此类的论述,都是“材剧志大”,“不知其统”,(《非十二子》)倡导个人的独立意志,当然是荀子所不能容忍的。第二,《中庸》又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又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至诚无息”,“维天之命,於穆不已。”以及《孟子》的“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万章上》)“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尽心上》)本来都是从本质上继承和发展了《易传》“《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的思想。孔子当初深研《周易》,“韦编三绝” [6] 亲自撰写了《易传》之后, [7]《易》学之热便骤然而起,同时也把“五行”(金木水火土)与《周易》的关系更加密切化。[8]《周易》研究的分寸是最难以把握的,数千年来都在占卜、蓍龟与哲学研究之间摇来摆去,孔子早就有先见之明,说:“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 [9] 不幸而言中!但是,承担罪过的却是子思、孟子。

荀子的指斥,反映了战国时代社会发展、思想潮流的趋向,但同时也说明了荀子并没有同情地理解孔子、子思以及孟子思想的深刻性、传承性,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指斥体现了儒家哲学中不可避免的个体与整体的对立,性情与礼制的矛盾。这是我们把握《性自命出》思想的关键之一。当然,荀子的指斥,使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了《性自命出》与思孟学派不可割舍的关系,[10] 对此,笔者提出的证据是:

第一,《性自命出》说:“性自命出,命自天降,道始于情,情生于性。”(第2、3简)“道者,群物之道。凡道,心术为主。道四术,唯人道为可道也。”(第14、15简)“君子美其情,贯其义,善其节,好其容,乐其道,悦其教,是以敬安焉。”(第20、21简)这里的三段引文,可以超拔为著名的三句话:“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中庸》)“性自命出,命自天降”当然是说“性”来自天命,是点明“性命”对“天”的终极依托,此其一;“道生于情,情生于性,”“凡人伪为可恶也。”(第48简)“凡人情为可悦也。”(第50简)这就是“率性”, 只有情感率性而出,才是真实可靠的,才能体现“道”的“诚”;此其二;“凡道,心术为主,”君子通达天命,率直性情,以义节容,乐道为教。这完全是子思的思路,此其三。

第二,既然人的性命由天而降,那么人的一切就都具有了一种先天的性命规定。这就是《易传》“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与天地准”理论的终极目的,也是“性善论”的最终源头,孔子的“贵其不已”,[11] 子思的“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和孟子的“反身而诚”,追本索源,都始于斯。《性自命出》开门见山,表明了与这种“与天地准”思想的紧密联系,因此,把人的“心志”、“性情”的锤炼修养,都纳入了“中”与“和”的定势之中。《性自命出》从第42简到48简,从第62简到65简,[12] 都是讲“中和”思想的,通过“中和”之道,对“性情”的锤炼、洗涤、陶冶,最后达到“君子身以为主心”(第67简)的心学目的(中、和之道的本质是天命论,而天命论的本质又显示了“性”的独立性、不可替代性;是性善论的理论前提,更是“民为贵”的思想源泉。儒家的理论路径是通过凡俗的修养“下学上达”,复归天命)。这与《中庸》的“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然后“与天地参”、“至诚而化”是完全一致的。所不同的是,《性自命出》的心学,偏重于对性情的分析、锤炼的过程论述;而子思的《中庸》却把心学进一步超拔到了“诚”的境界,理论视点更高,运思措意更深而已,但都是为了“德由中出”。

第三,《性自命出》属于思孟学派的最有力的证据,是它已经间接地提出了“性善论”。孟子的“善端说”在这里已经开始萌芽。 “善”字在《性自命出》中凡七见,除四处动词外,其他三处为名词,而且都与“性善论”有关:“义也者,群善之也。习也者,有以习其性也”。(第13简)“ 思而动心,如也。其居次也旧,其反善复始也慎,其出入也顺,司其德也。”(第26、27简)“未言而信,有美情者也。未教而民恒,性善者也。未赏而民劝,含福者也”。(第51、52简)其中“义也者,群善之也”一句,把“义”,归为“群善”之列,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群善”的内容,就是儒家一整套德性修养的标准,精炼地讲,就是郭店楚简《五行》中的“仁义礼智圣”。更为重要的是,它提出了“反善复始”(第26、27简)的重要命题。把自天而降的“性”规定成了“善”。“反”“复”连用,来自《周易》,有循环往复之意,于是在这个命题中,“善”就具有了“始”的性质,“始”也具有了“善”的趋向。[13]

《中庸》的“诚”充塞宇宙,与天地互参,至诚而化,与《孟子》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公孙丑上》)“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万物皆备于我,”(《尽心上》)的主体意识,从本质上都依托于孔子《易传》“与天地准”的思想轴心,[14] 他们都从“自强不息”、“贵其不已”的阴阳大化中发现了生命的真谛,由此才导致了《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实行“仁政”的重要思想。荆门郭店楚简中的“天生百物,人为贵。”(《语丛·一》第20简)“命与度与” [15](《语丛·三》第71简上)、“有性有生” [16] (《语丛·三》第71简下)“爱类七,唯性爱为近仁”(《性自命出》第40简)等极为深刻、超前的哲学命题,与思孟的人学思想是完全一致的。认识这种理论上的渊源,是我们准确地把握《性自命出》认识论思想的必要前提。

从儒家思想的整体结构来说,《性自命出》的目的在于论述心性的修养、心志的持定;从儒家人学理论的构建来讲,《性自命出》对于性情的分析有独到之处;但是,笔者以为,《性自命出》最大的贡献,却在于它卓越的认识论思想。

《性自命出》的认识论是深刻地依托于《周易》与《易传》的,虽然在这方面《性自命出》所占篇幅并不多。笔者持有这样的认识,是从《性自命出》流行的年代(或此前),儒家的相关著作(主要是依据《十三经》)之传承的内在逻辑上来说的,也是根据《性自命出》一文本身所显示的思想实际来说的。在《性自命出》之中,“性自命出,命自天降”的命题,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以至于郭店楚简的整理者采撷了其中半句作为篇名,来突出其思想。但是,《性自命出》的作者自始至终都没有对这一命题进行正面论述,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因为在当时,这个命题可能是非常流行的公理,也许在作者的思想体系中是一条基础性的定理,是不证自明的。就像《性自命出》提出“反善复始”的命题,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根本不用花费过多的笔墨一样。笔者以为,《易传》中的“命”实际上就是宇宙万物的发展规律,就是“道”,具有赫拉克利特logos 的特质,[17]《周易》给予了孔子以理论背景上的支持,也在认识论上给孔子及其后学带来了重要的启示。《礼记·礼运》有一段话是值得我们注意的:“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故天秉阳,垂日星;地秉阴,窍于山川。播五行于四时,和而后月生也。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阙。五行之动,迭相竭也;五行四时十二月,还相为本也。五声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也。五味六和十二食,还相为质也。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天人合一的思想在这里更为深刻地渗透于人的认知方式、思维方式之中去了,主体必然是通过性情与外在世界多角度、多方位的摩荡、摩合的过程之中得以存有、得以超升。这种理论的形态与《性自命出》的内在联系是显而易见的。

《性自命出》开门见山地写道:“凡人虽有性,心无定志,待物而后作,待悦而后行,待习而后定。喜怒哀悲之气,性也。及其见于外,则物取之也。性自命出,命自天降。道始于情,情生于性。始者近情,终者近义。”(第1、2、3简)这几句话实际上是全文的总纲。其认识论的意义也是深远的。“性”与“心志”是一组互为表里的概念,前者来自天命,后者“待物而后作”,“作”者,起也,生也。“四海之内其性一也,其用心各异,教使然也。”(第10简)因此,在儒家的理论中,教育就被提到了极为重要的高度。“圣人比其类而论会之,观其先后而逢训之,体其义而节度之,理其情而出入之,然后复以教。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第16、17、18简)教育的目的就是要固定心志,以免外物滋扰,迷惑心志。从“作”到“悦”还有一段心理的路程,只有引起了主体愉悦之情的事物,才能唤起主体的行动;正是在这种不断“作”与“悦”的反复训练之中(“习”),心志才能固定下来。很明显,作者在这里已经提出了知与行,习与定的关系问题。那么,在人的心性中是什么东西“作”于“物”呢?是“情”。作者认为,“情”是“性”的表现形式,在“物”的激荡下外发出来,从而形成了性情与外物的摩荡。由天生的真情为出发点,经过审美的、现实的磨练、陶冶,人的性情就可以上升到一个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身以为心主”,身心高度统一的境界。可以说,《性自命出》通篇的思想布局,都是试图涵盖在这样一个总纲下来构思的。

笔者认为《性自命出》最为精彩的地方,并不仅仅在于对性情本身的刻划,而在于对性情与外物互为摩荡的过程的论述,精微、深刻,富有生命的动感,具有穿越时空的超前性格。《性自命出》写道:“凡见者之谓物,快于己者之谓悦,物之 者之谓 ,有为也者之谓故。”(第12、13简)作者在这里给“物”下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定义:对“我”来说,看得见的就是“物”(存在),看不见的就不是“物”(不存在)。“快于己者之谓悦”是一个被动式,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被我所认定为具有意义的事物,才能够引起我的愉悦。”“ ”借作“势”,第一个“ ”为动词,第二个“ ”为名词,是“威力”“权力”的意思;“物之 者”为定语后置的结构。“故”,《说文》曰:“使为之也。”在先秦典籍中,又有“根由”“事情”“事变”之义。因此,“物之 者之谓 ,有为也者之谓故”就应该阐释成:只有被我的灵性感悟、捕捉到了的事物,才能够被我所认知;只有与我发生了关系的事物,才能够找到我与它之间互为摩荡的基础。这种具有超前性格的命题在《性自命出》中是很多的,[18] 其内涵之深刻,往往令人耳目一新。例如,“好恶,性也;所好所恶,物也。”(第4简)这一命题超越了作者自己设定的“性自命出,命自天降”的前提,受到了自然、激越的情感的左右,也受到笔势、文气惯性的趋使,于是,超越既成概念的思想之流就不绝如缕、层出不穷而来:喜欢什么还是不喜欢什么,这是由人主观的“性”决定的,也就是说,不同的“性”是有不同的价值取舍的 [ 超越了“四海之内其性一也”,作者承认“性”是因人而异的。所以《性自命出》“凡物,无不异也”(第8简)的命题也包括了人本身 ];万事万物的性质不是独立存有的,而是由我的所“好”所“恶”所决定的。这就使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古希腊普罗太戈拉命题:“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19] 东西方哲学相去山长水远,但是在它们的初创时期居然有如此令人惊异的相似之处,实在是不可思议!

但是,笔者的用意在这里并不是试图比附普罗太戈拉,而是要从理论形态上指出,《性自命出》的主体性学说(subjektivitat),[20] 要比前者彻底得多、宽泛得多、优美的多。原因就在于它从本体上依托于《周易》的天道观,依托于《易传》认知世界的思维模式。上面《礼运》的那段引文已经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直到这个时候,我们似乎才真正领悟到子思子、孟子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上下与天地同流”、“万物皆备于我”那无处不在、充塞宇宙的主体精神的壮丽之美!它始终是一种把人放在重要的位置,却又与万事万物融为一体的“情”的宇宙观;它始终是处于本体论与认识论互为渗透的一种感性的、直觉的状态;它始终是一种流动不息,在阴阳大化、风雷相激、彼此消长的运动之中生生不已的追求!

《性自命出》这种性情与外物互为摩荡的主题,并不仅仅停留在认识的层面。它最可宝贵之处,在于把这种认知的感性体悟推广、延伸到了生活的实践、道德的践履之中:“凡性或动之,或逢之,或交之,或厉之,或出之,或养之,或长之。凡动性者,物也;逢性者,悦也;交性者,故也;厉性者,义也;出性者,势也;养性者,习也;长性者,道也。”(第9、10、11、12简)由于这种动性、逢性、交性、厉性、出性、养性、长性都是以“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为其根本的准则,因而,它们的动与静,皆中于节,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用《中庸》的话来说,就是“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在《性自命出》中,最终目的就是达到“其居次也旧,其反善复始也慎,其出入也顺,司其德也。”(第26、27简)的境界。

在中国哲学史上,知与行互为结合的理论模式并不是《性自命出》首先提出来的,但是,《性自命出》却能从完善主体之“性”、固定“心志”的各个层面、各个角度,在认识与实践的摩荡、磨砺之中,在认识活动的运动之中来模写它的存有与发展,把儒家哲学的理想人格在本体论与认识论相辅相成、循环往复的渗透中进行多层面的道德践履的状态书写得铺张扬厉、淋漓尽致,实在是一个创举!

与众不同的是,在磨砺性情、固定心志的过程中,作者从性情出发,正面论述了艺术创作与审美活动对人的主体性之完善、提高的巨大作用。由于它的出发点不带任何偏见,以性情的真诚为最基本的出发点,还由于对美的本质、功能有深刻的理解,因此,作者把美学有效地纳入了认识论的范畴,丰富了儒家认识论思想的宝库,同时也为儒家美学思想何以提高、丰富人的主体性的理论建设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语丛·三》中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命题,是一把解读《性自命出》美学思想的钥匙。这个命题就是“忠则会。”(第63简)所谓“忠”在《性自命出》中,就是“凡声,其出于情也信。然后其入拨人之心也厚。”(第23简)“凡人伪为可恶也。”(第48简)“凡人情为可悦也。苟以其情,虽过不恶;不以其情,虽难不贵。苟有其情,虽未之为,斯人信之矣。未言而信,有美情者也。”(第50、51简)与《中庸》的 “诚”、“一”之道,“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具有一样的品质,情真意切、拳拳服膺,是《性自命出》美学思想的出发点。在《性自命出》的性情论中,始终贯穿全文的一个重要命题是:“情出于性”。(第40简)“情出于性”的走向是双层双向,而且循环往复、互为磨砺的。亦即,性是情的本原、依托,是生命的天命之原;情是性的激发、摇荡,是性命飞动的灵采:“喜怒哀悲之气,性也。”(第2简)“凡至乐必悲,哭亦悲,皆至其情也。哀、乐,其性相近也,是故其心不远。”(第29简)挖掘出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特征,在儒家哲学史上,《性自命出》在我们目前可以看得见的文献中似乎是第一次深入、具体,而且是系统地正视了人的情感世界;在中国美学发展史上也似乎是第一次从理论上开拓了一片新的天地,因此其意义之重要,可想而知。更为重要的是,“情出于性”不仅是双层面的,而且是互为激发、依持的关系。人的喜怒哀乐之情,是“性”摇荡于外物的结果,而情感的激荡、升华,却又是锤炼“心性”、固定“心志”的重要手段:“其声变则其心变,其心变则其声亦然。”(第32简)“闻笑声,则鲜如也斯喜。闻歌谣,则蹈如也斯奋。听琴瑟之声,则如也斯叹。观《赉》、《武》,则齐如也斯作。观《韶》、《夏》,则勉如也斯俭。”(第23、24、25、26简)这种内外的摩荡只有在真情至性的基础上才有可能进行,而人的真情至性也只有在这种摩荡中才能得以超升。所以,“忠,信之方也。信,情之方也。”(第39简)情的基本质素是“忠”,是“信”。美学史家刘纲纪先生指出:“情感的表现是中国古代艺术哲学的核心。”[21] 应该说,《性自命出》的作者对艺术本质的把握是相当准确的。对人性的基本特征之描述也是客观的、不带任何理论偏见的。

所谓“会”,就是领会、交感、神化的意思。这与《乐记》的“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锵而已也,彼亦有所和之也”有同样的底蕴。“和”与“会”的美学上的意义是一样的。它们有两个趋向,一个是审美对象作用于主体所唤起的美感;另一个则是主体对审美对象的价值取舍。二者交合,就出现了“融合”、“神会”的境界。这种论述,在《性自命出》中是尤其生动的:“喜斯陶,陶斯奋,奋斯咏,咏斯摇,摇斯舞。舞,喜之终也。愠斯忧,忧斯戚,戚斯叹,叹斯抚,抚斯踊。踊,愠之终也。”(第33、34、35简)[22] 与许多后儒不一样的是,它的情与性不仅不是对立的,而且情感的自然迸发,审美意识的摇曳多姿,本来就是一条完善主体性的必由之路。虽然在儒家许多经典中都有以乐养心的论述,但是,《性自命出》更注重真情的自然流露、真性的保持,尤其是审美活动的进行始终都依持在这种真情的磨合、默契之上,因此具有较大的理论价值。这是《性自命出》本身认识论的深化、延展和飞跃,因为它并不是为了审美而审美,为了艺术而艺术来立论的。

作者之所以重视审美在认识活动中的作用,主要是他已经认识到一般的教育手段非常难以打入人的心灵,达到教化的目的,同时他又充分认识到,在审美体悟与性情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之中,有一条最为直截、深入地触及人的灵魂,直达仁、义的捷径——这就是审美体悟:“《诗》,有为为之也;《书》,有为言之也。《礼》、《乐》,有为举之也。圣人比其类而论会之,观其先后而逢训之,体其义而节度之,理其情而出入之,然后复以教。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第16、17、18简)“凡学者求(逮?)其心为难,从其所为,近得之矣,不如以乐之速也。”(第36简)作者的手法是,利用人们在审美活动中真情至性完全放开的时候,用“与天地同和”的“大乐”,就是把儒家的“道义”、“仁义”灌注到其中去了的“礼乐”,来净化人的心灵:“ 游哀也, 游乐也, 游声(也), 游心也。”(第33简)通过审美的活动,把一切“情”、一切“爱”都纳入“仁”的范围之中;把一切认知的活动、一切智慧的激发都纳入“义道”的轨道之上:“爱类七,为性爱为近仁。智类五,唯义道为尽忠。恶类三,唯恶不仁为近义。”(第40、41简) 这就彻底地与孔子、孟子“居仁由义”的思想融为一体了。[23]

然而,《性自命出》的美学思想并没有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它的背后还有一种深层次的天命关照,从而拥有了一种深沉的性命导向。这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凡用心之躁者,思为甚。用智之疾者,患为甚。用情之至者,哀乐为甚。用身之弁者,悦为甚。用力之尽者,利为甚。目之好色,耳之乐声, 之气也,人不难为之死。”(第42、43、44简)与第44、45、46、47、48简,62、63、64、65简正面、大篇幅地论述了中和之道的为人标准,[24] 形成鲜明对照。 在上文我们已经提到,儒家的“中和”思想是《周易》思想的本质,是“与天地准”(《易传》)的最高法则,是“天下之大本”、“天下之达道”,是人的性命之中不可须臾失去的东西。第二,《性自命出》的思想依托,是“性自命出,命自天降”,这是儒家“心志”之学的渊源,也是《性自命出》的归宿。通过下面一段引文,我们可从行文的上下关系中看到,作者的美学思想是相当深刻的:

观《赉》、《武》,则齐如也斯作。观《韶》、《夏》,则勉如也斯俭。养思 而动心,如也。其居次也旧,其反善复始也慎,其出入也顺,司其德也。郑、卫之乐,则非其听而从之也。凡古乐龙心,益乐龙指,皆教其人者也。《赉》、《武》乐取;《韶》、《夏》乐情。(第25、26、27、28简)

这段文字完全是讲音乐审美的。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反善复始”的哲学命题。具有这种特殊组词方式的命题,在先秦的各种著作中是很多的:《系辞上传》有“原始反终,故知生死之说;”《礼记·礼器》有“反本修古,不忘其初者也;”《礼记·郊特牲》有“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郊之祭也,大报本反始也。”《老子》还有“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上篇》)似乎都应该与“反善复始”有一些联系。但是,“原始反终”,乃生死之说;“反本修古”是宗法之论;“报本反始”为礼仪之德;“归根复命”则属虚无之思。

唯独“反善复始”在结构上“反”与“复”连用,说明它吸纳了《周易》的思维方法;而且又由于“反”与“复”之间本来就具有一种天然的联系,具有循环往复的内在规定性,因此,“善”就具有“始”的质素,“始”也具有“善”的趋向。如果把这个命题置放到《性自命出》的整个篇章结构中去,我们就会立刻发现,这是一个关于“天命观”的命题,[25]是对“性自命出,命自天降”的照应。(应该说,这种照应在《性自命出》最后的62、63、64、65、66、67简体现得更为明显、丰富、彻底)也就是说,作者认为“性”自“命”出,而“情生于性”,在音乐的欣赏中,通过情感的洗涤、陶冶、净化,人又可以复归到“性”,并且最终将上升到最原初的“天命”,去感受、去拥抱最真实、最原初的你——善。这就全面地构建起了由“天命”→“性”→“心志”→“情”→“物”→“道义”,再由“道义”复归到“物”→“情”→“心志”→“性”→“天命”,这样一个认识论的螺旋式圆圈。在后来的儒家哲学中,这种认识论与人学互为渗透的理论模式就被孟子超拔成为“尽心”、“知性”、“知天”。(《尽心上》)

注释:

[1] 陈来先生称《性自命出》当属《公孙尼子》。见其《郭店楚简之〈性自命出〉篇初探》,《孔子研究》,1998年第3期。

[2] 《乐记》与《周易》《易传》的传承关系是十分明显:证一,“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卑高已陈,贵贱位易。动静有常,小大殊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则性命不同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则礼者天地之别也。地气上齐,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暖之以日月,而百化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借用、化解《易传》之处几乎比比皆是。证二,“大乐与天地同和”、“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锵而已也,彼亦有所和之也”,都与《周易》《易传》辩证法阴阳消长,循环往复之中突出统一,突出和合的思想路径是一致的。证三,“土敝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气衰则生物不遂,世乱则礼慝而乐淫。是故其声哀而不庄,乐而不安,慢易以犯节,流湎以忘本。广则容奸,狭则思欲,感条畅之气,灭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贱之。”排斥中庸、中和思想以外的一切倾向。

[3] 李泽厚、刘纲纪主编:《中国美学史·第一卷·〈乐记〉的美学思想》说:“不论《乐记》的作者为谁,从它的基本思想来看,属于荀子学派。它的成书,不会在荀子之前,而应在荀子之后。”见《中国美学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页340。关于《乐记》对《荀子》的依托,刘纲纪先生在书中进行了系统的论证。

[4] 郭店楚简《五行》一文通篇都只是在论述儒家“仁义礼智圣”德性的修养,全文简明通畅,论述平实,毫无乖异之处。所以,要么是整理者的推论错了,要么就是荀子在胡说。任继愈先生主编的《中国哲学发展史》(先秦卷)也说:“这段文字有许多费解之处,但可看出其抨击甚为激烈。”见《中国哲学发展史》先秦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页722。

[5] 郭沫若:《十批判书·荀子的批判》(北京,人民出版社,1954)页186,191。郭沫若先生从宇宙观、人性论、社会理想、政治理想四个方面论述了《荀子》深厚、驳杂,而又充满矛盾的思想。《荀子》有的文章给人的印象是论证严密、气势逼人的,但是郭沫若先生为什么又会这么说呢?笔者以为,可能是古代竹简的顺序难以整理,历代文人又相继丢失、错误理解并妄加编排等原因导致的。

[6] 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

[7] 金景芳,李学勤先生均持是说。

[8] 金景芳先生说:《易传》“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一句中,“象”,就是日月星三辰;“在地成形”的“形”就是指“五行”,金木水火土。〔参见金景芳先生《〈周易·系辞传〉新编详解》(沈阳,辽海出版社,1998)页6。〕笔者以为,《易传》的“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已经包括了“五行”(金木水火土)的内容。《周易》与五行学说的密切化,从《礼记》的诸多篇章中可以窥见。

[9] 语见长沙马王堆帛书《易传》的一部分《要篇》,转引自李学勤《失落的文明》(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页294。

[10] 此前,李学勤先生似乎认为《性自命出》属于《子思子》,请参见李学勤先生的《荆门郭店楚简中的〈子思子〉》,《文物天地》,1998年第2期(陈来先生在他的文章中据此而断定李学勤先生持《性自命出》属于《子思子》说)。但是,李学勤先生在其《郭店简与〈乐记〉》一文中,又同意了陈来先生《性自命出》当出于《公孙尼子》的观点。见北京大学哲学系编《中国哲学的诠释与发展》(张岱年先生九十寿庆纪念论文集),(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11] 见《礼记正义》卷五十,《十三经注疏》本(北京:中华书局,1980),页384。

[12] 有其为人之如也,不有夫柬柬之心则采。有其为人之柬柬如也,不有夫恒怡之志则缦。人之巧言利词者,不有夫诎诎之心则流。人之然可与和安者,不有夫奋之情则。有其为人之快如也,弗牧不可。有其为人之如也,弗不足。”(第42--48简)“身欲静而毋,虑欲渊而毋伪,行欲勇而必至,貌欲壮而毋拔,欲柔齐而泊,喜欲智而亡末,乐欲而又有志,忧欲俭而毋,怒欲盈而毋□,进欲逊而毋巧,退欲易(?)而毋轻。欲皆度而毋伪。”(第62--65简)

[13] 本书有《从“反古复始”到“反善复始”》一文,专门就此命题进行了多方面的探讨。

[14] 金景芳先生说:“‘《易》与天地准’句,我最近有了新的认识,认为这句话对于学《易》来说,至为重要,甚至可以说了解不了解它,是了解不了解《周易》的试金石。”并且对此进行了系统地论证。语见其《〈周易·系辞传〉新编详解·金景芳自序》(沈阳,辽海出版社1998),页14。

[15] “命与度与”,是说生命是与天道的运行相一致的,中和的法则是宇宙万物的根本法则,也是生命的至高境界。因此君子养心就应该知天命而致中和。这一思想当然来自《周易》,特别是《易传》。

[16] “有性有生”,字面的意义是,人没有性情的激发,就谈不上生命的存有。但是,任何一种思想都由它的渊源,张岱年先生说:孟子的“性善论在事实上是民主思想的理论基础。”〔《中国伦理思想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页95。〕我们都知道,民主一词来自古希腊,它的根本前提是“天赋人权”理论的建立。也就是说,孔子对于《周易》的研究,并且亲自创作《易传》,把人的生命与天道的阴阳大化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本身就透露出朴素的天赋人权的思想,这种思想后来被孟子发展成为“天爵”思想,与“人爵”相抗衡,这是思孟学派对中国哲学史巨大的贡献。所以,有性有生,直切地透露了孔子思想的人学秘密,超拔成了“唯性爱为近仁”,跨越了宗法制,闪耀着耀眼的人性光辉。但是,这一思想在早期儒家先哲中并没有得到淋漓尽致的发展,之后也没有受到现代民主制度的洗涤,因此它仅仅是一种早熟,但又先天营养不足,后天发育不全的思想萌芽而已。

[17] 在本书《超越穷达》一文中,对儒家的“天命观”结合《易传》的相关论述,从现代生物学的角度进行了论证,认为儒家的“天命观”具有科学根据。郭沫若先生在《十批判书》中也有类似的观点。

[18] “所善所不善,也。”(第5简)“凡性为主,物取之也。”(第5简)“凡道,心术为主。”(第14简)等。

[19] 全增嘏主编:《西方哲学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页113。

[20] 德语 subjektivitat 翻译成中文,主要指有独立自主、自我意识、个人的特殊性和发挥个人的聪明才智、以个人的意志自由为根据、主观主义等。它的哲学背景是主体与客体的对立、分离。

[21] 刘纲纪:《艺术哲学》(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页586。

[22] 此段引文又见于《礼记·檀弓下》,但那是讲的丧葬之踊,而这里却是地道的美学之论。

[23] 《荀子》的“故知而不仁,不可;仁而不知,不可;既知且仁,是人主之宝也,而王霸之佐也”(《君道》)的“仁知”之论,与孔、孟、《性自命出》的认识论观点是一致的。

[24] 请参见本文注释第11。

[25] 郭齐勇师持是说

本文链接:http://www.qk112.com/lwfw/wenxuelunwen/zhongguozhexue/17918.html

论文中心更多

发表指导
期刊知识
职称指导
论文百科
写作指导
论文指导
论文格式 论文题目 论文开题 参考文献 论文致谢 论文前言
教育论文
美术教育 小学教育 学前教育 高等教育 职业教育 体育教育 英语教育 数学教育 初等教育 音乐教育 幼儿园教育 中教教育 教育理论 教育管理 中等教育 教育教学 成人教育 艺术教育 影视教育 特殊教育 心理学教育 师范教育 语文教育 研究生论文 化学教育 图书馆论文 文教资料 其他教育
医学论文
医学护理 医学检验 药学论文 畜牧兽医 中医学 临床医学 外科学 内科学 生物制药 基础医学 预防卫生 肿瘤论文 儿科学论文 妇产科 遗传学 其他医学
经济论文
国际贸易 市场营销 财政金融 农业经济 工业经济 财务审计 产业经济 交通运输 房地产经济 微观经济学 政治经济学 宏观经济学 西方经济学 其他经济 发展战略论文 国际经济 行业经济 证券投资论文 保险经济论文
法学论文
民法 国际法 刑法 行政法 经济法 宪法 司法制度 法学理论 其他法学
计算机论文
计算机网络 软件技术 计算机应用 信息安全 信息管理 智能科技 应用电子技术 通讯论文
会计论文
预算会计 财务会计 成本会计 会计电算化 管理会计 国际会计 会计理论 会计控制 审计会计
文学论文
中国哲学 艺术理论 心理学 伦理学 新闻 美学 逻辑学 音乐舞蹈 喜剧表演 广告学 电视电影 哲学理论 世界哲学 文史论文 美术论文
管理论文
行政管理论文 工商管理论文 市场营销论文 企业管理论文 成本管理论文 人力资源论文 项目管理论文 旅游管理论文 电子商务管理论文 公共管理论文 质量管理论文 物流管理论文 经济管理论文 财务管理论文 管理学论文 秘书文秘 档案管理
社科论文
三农问题 环境保护 伦理道德 城镇建设 人口生育 资本主义 科技论文 社会论文 工程论文 环境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