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中的闲逛者

　　本文通过波德莱尔的时代背景、“闲逛者”意象以及闲逛者蕴含的社会意蕴三部分，阐释了“闲逛者”这一个角色，通过探讨抒情诗这种艺术形式，揭示了文人在现代资本主义时代所面临的深刻危机，目的是为文人的社会反抗寻找精神的出路。

　　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一书中，本雅明写了迪康曾经说过的一段文字：1848年以后，巴黎变得不适于人居住了，铁路网的不断扩建……促进了交通，加快了城市人口的增长。人们被困在狭窄、肮脏、弯来弯去的破旧小巷里，因为他们没有别的出路。[1]由上述文字可以看出，这个时代的巴黎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波德莱尔生活在这个时代，孤独、忧郁充斥着他的内心，这种孤独和忧郁并不是贸然产生的，而是长久存在的。这一点在其著作《我心赤裸》一书中就有体现，他这样写道：“‘孤独’的感觉始自我的童年，即便与家人，即便常常在伙伴当中，注定永远孤独的感觉。”[2]。在资本主义时代大环境下，他的孤独感更加凸显，一方面他无法顺从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他也没法抽离内心的忧郁，他只能用他的倔强和勇气走上一条不一样的精神体验之路，用“闲逛者”的形象来坚守他内心的选择。

　　一、波德莱尔的时代背景

　　波徳莱尔生活在资本主义时代，当时工业革命正处于高速发展期，巴黎也在迅速发展，正如波德莱尔书中所写的那样，“旧巴黎已面目全非(城市的样子比人心变得更快，真是令人悲伤)”。[3]

　　波德莱尔看到的巴黎，是被现代化迅速改造后的景观，到处是高高矗立的工厂，浓烟排放的烟囱，是荒无人烟的城郊，闲置的旧房;是污泥浊水，垃圾成堆，到处都紧闭的门窗;是富丽堂皇的马车、拥挤的公交车、纵横交织的道路网和各式各样的楼梯拱廊，还有街上脚踏皮鞋，步履匆匆，面无表情的人群。

　　他所听到的巴黎，是喧哗与骚动的巴黎。到处都是人群的嘈杂声，是公共汽车的鸣笛声，是机器的运转声，是喋喋不休的吵闹声，还有小商贩的叫卖声，一切声音都夹杂在波德莱尔的耳边。

　　他所嗅到的巴黎，是有无可比拟的味道和香气的。有女人身上香水的香气，有头发散发出来的芳香，有让人上瘾的雪茄烟草气味;在这里，不仅有香味，还有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异味：腐烂的尸体、乱飞的苍蝇、蛆虫等散发出的臭气，一种让人窒息的味道。

　　波德莱尔看似生活在资本主义发展的鼎盛时期，可是这样的时代却带给波德莱尔另一种感受和体会。他与这个时代是格格不入的，他是孤独的。因为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所带来的只是经济的快速发展，却给人们的精神世界带来了更多的无所适从，人们内心更加的孤独，就像街上的闲逛者，人们从开始的绝对主导地位渐渐变得被动，波德莱尔通过诗来表达他内心的体验和感受。

　　二、“闲逛者”意象

　　“闲逛者”一词是19世纪发达资本主义时代抒情诗人波德莱尔最先提出来的。“闲逛者”在法语中一般用Flaneur来表示，其本意是指：生活艺术的漫不经心，有着闲散、晃荡、漫游、慵懒等内涵。每个人对于Flaneur理解不同，因此在不同作品和评述文章中其翻译亦不同，目前被认可的翻译有 “游手好闲者”、“流浪汉”、“浪荡子”、“漫步者”、“游荡者”等。

　　本雅明是西方学术史上首个将“闲逛者”作为重要文化意象解读现代性城市空间的学者。在他的思想中，“闲逛者”这个概念异常重要且影响深远，它用来特指这样一类人：他们由于现代性城市的兴起，因此可以游荡在城市各个角落，观察、体验都市生活。

　　在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的这一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19世纪的巴黎，一个充满都市感和新鲜感的巴黎，一个正在无限扩大膨胀的巴黎。在本雅明的阐释中，他着重凸显了人们对巴黎都市体验的感受，同时通过他对“闲逛者”意象的分析，可见“闲逛者”角色对他的吸引。在本雅明看来，波德莱尔是“闲逛者”一词最好的代言人，他出色地演绎了“闲逛者”这一个角色。本雅明专门用一章内容论述了闲逛者的各种特征，并对波德莱尔及其同时代作家做了深入的分析。

　　文人是本雅明笔下闲逛者的典型代表。本雅明笔下的文人并不是指那些服务于国家和社会、具有固定收入的知识分子，而是指那些放荡不羁，追求个性的自由作家。他们常常出现在街道上，出没于人群中，他们成为被边缘的人物，也会成为无所事事的代表。从外在形式上看，他们游离于社会之外，和这个世界、社会有一层隔膜，但这些闲逛者和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做比较，他们才是真正的思考者。他们只是用一种看似“闲”却很深刻的方式在剖析这个资本主义时代的社会。 “张望”和“沉思”成为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正是这种“闲”才让他们有机会和时间观察到一些表象背后的东西，从而写出尖锐、富有深意的文字。但是，他们摆脱不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大背景，无法改变被金钱左右的境遇。因此，本雅明将文坛比作市场，深刻揭示了在资本主义时代，文人也不得不屈服于社会，“用自由换取冷酷的金钱”这一无奈且充满痛楚的社会事实。

　　在本雅明看来，资本主义商品化的同时，文人也被商品化了。文人开始卷入这场交易中。他们付出的代价是原来那种既闲又富的生活境况被彻底改变，为了追赶上商品化的步伐，文人无奈进入资本主义市场，通过出卖脑力劳动力换取报酬，维持生计。文人像机器一样源源不断地给专栏提供文章，出卖自己的才华，成为文章的生产商和专栏的供应商，这是文人进入资本主义市场，成为资本主义市场一部分的唯一手段。面对社会现实，他们丢失了文人的气节。文人“像一个游手好闲者一样走进市场，似乎只要四处看看，但实际上确是想找到一个买主，正像妓女走进市场是为了出卖自己的肉体，文人走进市场是为了出卖自己的灵魂。[4]

　　三、闲逛者蕴含的社会文化意蕴

　　18世纪末19世纪初是西方社会发展史中的关键时期，这一时期是西方社会文化的转折期，文学生存方式以及文人的社会角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1787年法国爆发的大革命拉开了资产阶级的新帷幕。在此过程中宫廷解体，贵族失去了特权，文人曾经的宫廷地位也不复存在，这为他们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闲逛者”提供了契机。因此，他们的主战场由宫廷转向了城市的街道、咖啡馆等场所。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到来使得“抒情诗人”不再是一种美称，反而成了一种可笑的标识。传统的审美经验和艺术手法与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格格不入，传统的审美经验被焦虑的现代经验取代了;抒情诗人带有光环的地位也丧失了，诗人被资本主义社会商品化了，这些诗人恍如贵妇出现在喧闹的菜市场般突兀，恍如幽灵出没在城市市井般无助。

　　在这本书里，本雅明以波德莱尔作为切入点，深刻揭示了“当今生存条件下的心里机制的特有作用方式”。[5]本雅明通过波德莱尔来展现当时人们的生存体验。本雅明之所以选择波德莱尔，是因为波德莱尔对这个世界和社会有高度的敏锐力和观察力。本雅明之所以选择巴黎，是因为这个最具现代化的城市的独特魅力以及他自己对这个城市的偏好。本雅明对这个城市有着细微的观察力，他可以把人们习以为常甚至根本没注意到的细节一一展现出来，比如人群、闲逛者、报刊、大众、拱廊街，豪斯曼建筑，同时也丰富了巴黎这座具有19世纪之长的历史。“任何被这个大城市扔掉，被它鄙弃，被它踩在脚下碾碎的东西，他能分门别类地收藏起来，他审查着这些纵欲的历史见证，这些日积月累的挥霍。”[6]

　　本雅明通过波德莱尔为我们全方位展示：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冲击下，抒情诗人的地位、身心调整以及对改变做出的调整。人类在每一次的变革中都得快速做出反应来应对改变，可一切不期而遇的改变使得他们遭遇一系列震惊体验，他们在短时间很难适应。资本主义社会的变革对作为闲逛者的文人产生了革命性的变化。一方面使文人们的审美体验发生变化，另一方面也使文人的社会地位发生剧烈变化，他们从中心变为边缘化人群。在现代抒情诗中，文人将震惊体验的思想表达得淋漓尽致，从而使诗人的情感得到宣泄。从外在形式上看他们成为资本主义无所事事的闲逛者，但实质上他们作为资本主义商品化社会的一道口，是救赎人类心灵的希望，是社会批判的“现代英雄”。

　　本雅明通过研究波德莱尔及其著作，利用“闲逛者”这个重要文化意象，有力地与现代资本主义城市空间联系起来，感受到了波德莱尔诗歌的现代性，深刻了解了发达资本主义的商品逻辑。他试图以一种局外人、旁观者的身份，用反叛、讥讽、玩世不恭的姿态来表明文学潜在的危机，唤醒沉睡的文人，重燃新文学的圣火。但与此同时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现代大部分知识分子还处于不自知的状态之中，他们并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份的边缘化，或者说还没有从迷雾中清醒过来，还总是对原来的高贵地位抱有一丝幻想，甚至还处在成为资本主义商品链条中的新鲜感中。作为文人的本雅明，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文人与社会传统关系的解体，因此，本雅明笔下的闲逛者所展示的现代社会文人的形象，带给我们的不仅是对他们身份地位改变的同情，还有透过这一变革进一步深刻思考现代文人的出路。

　　作者：王歌歌 来源：北方文学·下旬 2016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