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接受心理学看日本恐怖片的叙事策略

　　电影作为一种大众视听艺术，追求最广泛的受众群体。电影与其他艺术形式一样，艺术价值的实现取决于其是否能够满足人们的审美需要。这种需要是多元的、多层次的，既包括感官，也涵盖精神。电影在发展过程中，呈现出类型化特征，就是为了满足这种多样性的审美需求。恐怖电影的出现和发展正是如此。虽然恐怖体验对于个体来说不是积极情感，但其所产生的影响却并非消极的。恐怖电影在出神入化的仿真技术和数码技术的推动下显示出其独特的视觉冲击力，而且在高科技、高物质化、高度都市化的社会语境中体现出日常生活中现代人内心的焦虑与恐慌。因此，恐怖电影在带给观众视觉审美快感的同时，也是人们认识现实、反思生命的一种方式。

　　恐怖电影是日本发展最早也最成熟的类型电影之一。恐怖影片所带来的强烈感官刺激，对人性弱点的揭示及其对社会心理和社会问题的契合，使得日本恐怖影片得以长盛不衰，也使其成为东方恐怖电影发展的标杆。《午夜凶铃》《咒怨》以及《大逃杀》系列等影片都是日本恐怖电影的经典代表，拥有广泛的受众群体。文章从叙事氛围的营造、悬念设计以及开放式结局三方面，从受众的接受心理角度，分析日本恐怖影片的叙事策略。

　　一、日本恐怖影片的叙事氛围营造

　　对于恐怖影片来说，叙事氛围的营造尤其重要。从接受心理角度看，视觉冲击与强烈的心灵震撼，是观众对恐怖影片情有独钟的重要原因。电影创作者经常以空间选取、光影设计以及各种声响配合，实现阴森恐怖的审美体验。日本恐怖影片尤其重视恐怖氛围的营造，并强调这种恐怖氛围的贯穿始终。

　　首先，从视听语言上看，日本恐怖影片的表现方式与西方恐怖电影相比，并不强调夸张、华丽与死亡的狂欢，而是强调内敛、真实和压抑感。电影创作者往往会利用人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与声音，截取日常生活中的常见场景，去营造恐怖氛围。这种方式往往能够带给观众以身临其境之感。任何极为普通的事物，都能够成为影片的恐怖核心所在。如，《午夜凶铃》中的电视与录像带便是如此。这些介质因承载了某种神秘的力量，超越了日常生活的逻辑。在影片中，电视与录像带成为死去的贞子与外界相联系的介质。《咒怨》中人物的死亡事件都发生在普通的民宅，没有血淋淋的场面，没有激烈的搏斗，只有无声的恐惧，十分贴近日常的生活。楼梯、床、门口与浴室，都是鬼影可能出现的地方。《鬼来电》则是通过日常生活中人们经常使用的手机为凝结点，来营造身临其境的恐惧效果。因此，这些鬼怪的可怕之处，并非在于其本身具有致命的力量，而是它们的出现、与人的对峙所造成的心灵恐惧感，以及它的“日常性”，使恐惧事件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无法摆脱和无处可逃的。

　　其次，在大部分日本恐怖影片中，导演通常会浓墨重彩地表现走向死亡的动态过程，而不是以大量的笔墨去展现死亡结果。因为在这些影片中，死亡与否已经不再是悬念，而是一种必然。《午夜凶铃》《咒怨》《怪谈新耳袋》等都是如此。因此，诠释和渲染死亡过程的恐怖性，成为日本恐怖影片表现的重中之重。这与西方恐怖影片着重表现人与邪恶之间的对抗，影片总是在高潮之处最为精彩和吸引人心不同，日式恐怖追求的是恐怖氛围的自始至终性。最为观众所熟悉的《午夜凶铃》与《咒怨》系列，讲述的都是因残酷的凶杀，所导致的怨念以及怨念所带来的诅咒。任何一个与之构成联系的人，都会被这种可怕的诅咒纠缠，直至他们生命消亡的那一刻。因此，这些影片在叙事上往往表现为片段化，每一个角色都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他们因不同的原因卷入这些超自然事件当中。观众只能不安与焦灼地看着这些人物陷入困境，在死亡阴影下无望地挣扎。

　　这种氛围营造方式很容易令人想起爱伦?坡关于统一效果论的解释。他在《写作的哲学》中曾经说过：“我更喜欢一开始就考虑一种效果……首先选好一个故事，然后选定一种强烈的效果……接下来我便会搜寻这类情节或情调，这类最有助于我创造出心目中那种效果的情节和情调。”日本恐怖影片所追求的观众审美体验，显然与爱伦?坡的统一效果论有很大的同一性。电影创作者极为重视观众的审美体验，并强调这种审美效果的集中化，甚至是单一性。因此，影片会调集一切能够塑造和保持恐怖气息的元素。也正因如此，日本恐怖电影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为叙事让位于氛围。多数影片都是以氛围为核心，组织各种视听元素，以追求强烈的代入感和惊悚效果。《午夜凶铃》是少见的在叙事与氛围上都相对完美的作品，几个主人公的人物形象也相对立体和完整。这也是该系列影片能够成为经典的恐怖作品范本的主要原因。

　　二、日本恐怖影片的悬念设计

　　悬念设计也是日本恐怖影片的主要特色。电影创作者通过巧妙的悬念设计，可以最大限度地激发观众的审美热情，使观众参与到影片的叙事中去，使影片更具吸引力。对于现代电影来说，悬疑电影在西方已经发展为一种相对成熟的类型片。扑朔迷离的真相、扣人心弦的情节设计以及充满神秘、危险与未知的复杂情绪体验等，都使得这类影片有极其广泛的受众市场。从观众的接受心理上看，这类影片强调观众的审美参与，需要观众投入更多的智慧去解读，因此，其获得的审美体验也更多，更加丰富。日本的恐怖影片几乎无一例外，都会借用悬疑影片的叙事策略，来增强影片的吸引力。

　　在日本恐怖电影中，很多带有鲜明悬疑色彩的影片整个故事并不复杂。它们之所以能够引起观众强烈的好奇心和探求欲，有赖于电影创作者对观众接受心理的把握，以及以此为核心展开叙事的技巧。一方面，日本恐怖影片不仅强调以悬念推动叙事，而且强调一种因果关系，每一个恐怖场面或是死亡事件都有其原因。虽然恐怖影片以描述超自然现象居多，但又并非天马行空的想象，而是在种种神秘可怖现象背后，总会有一个核心的动因存在。而电影创作者和主人公的任务，便是带领观众一起去发现它，并尝试解决它。并且，在很多影片中，悬念往往表现为多重的和层次化的。如，《午夜凶铃》系列中女记者浅川与前夫因为无意中看到了贞子的录像带，为了不与此前的几位遇害人一样被超自然的力量杀死，他们必须在一周内找到真相。两人克服重重矛盾，终于一点点查明贞子的来历与遭遇。从表面上看，人们的死亡缘于贞子对现世的愤怒和报复。但真正的原因，即核心的动因是贞子寻找重生的机会。浅川与前夫以为发现了真相，能够阻止死亡悲剧的再次发生，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们只是贞子走上重生之路的工具和牺牲品。这部影片设计了多重悬念，两个主人公最终命运如何、贞子的来历、贞子杀人背后的真正原因等，随着叙事的推进一点点展开。结局处的反转，终极真相极大地突破了观众的期待视野，实现了很好的审美效果。 　　另一方面，电影创作者会经常采用倒叙、插叙等叙事方式来打乱正常的时间顺序，使得现实看上去错综复杂，疑点诸多。如，《咒怨》便是通过打乱时间顺序，来激发观众的好奇心和探求欲望。若影片以时间顺序看为佐伯刚雄怀疑妻子伽椰子外遇而狂性大发，杀死了妻子伽椰子，儿子俊雄也死在家中。此后的遇害者依次是搬进宅子的德永一家，当年负责伽椰子案件的远山雄治、真理子与理佳、远山逸美。但影片并不是按照这一时间顺序进行讲述的。电影从理佳看望德永家的花枝婆婆开始，两人见面后，通过倒叙的方式讲述了德永胜也与妻子的遭遇。影片以案件的调查为线索，并穿插入理佳的日常生活片段，以丰富影片的叙事层次。在此期间，曾经负责佐伯案件的警察远山被请回调查。知道凶宅诅咒将持续的远山想要烧毁宅子。此时，他透过一扇门，看到了十几年后女儿逸美与同学来到此屋探险的场景。两人跨越时空的交集，拓展了影片的叙事空间，也揭示了凶宅诅咒将无限延续的悲剧。

　　与悬念设计相对应的是有限视角与大量留白的叙事方式。有限视角相对于全能视角而言，更贴近观众。由于主人公与观众视野的统一性，也使得两者之间更容易产生情感共鸣和立场上的一致性。因此，主人公的话语权威也更大。在很多日本恐怖影片中，悬念的产生正是通过对主人公话语权威从建立到质疑的过程，来结构影片的主要矛盾冲突。同时，大量留白的设计，进一步模糊了事件的原貌，这使得观众在审视事件的同时，也会反观主人公的可信性。这就实现了影片审美活动的层次化与丰富性。

　　三、开放式结局

　　开放式结局也是日本恐怖影片最典型的叙事方式之一。开放式结局带给观众无限的遐想空间，也留给观众更多审视与回味影片的余地。可见，开放式结局更容易激发观众的情感，并为观众留出宽广的艺术再创作空间。观众在对影片“续接”的过程当中，生成不同的情绪体验、多样性的结果建构以及更多的内心成就感。这是开放式结局能够带给观众的独特观影乐趣。也正因如此，这一叙事方式在现代电影中的运用频率很高。在日本恐怖影片中，观众很难发现一个相对完美的或告一段落的结局。

　　一方面，日本恐怖影片并非一味地追求恐怖效果，而是与现实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反映一定的社会问题。这些恐怖影片中所展现的神秘主义，是对现代社会理性主义内核的怀疑与否定。理性主义带来社会文明进步的同时，也导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紧张与精神产生距离，它加快现代人的生活节奏，也增加了个体生活的压力和精神焦虑。个体为物质所累，被欲望主宰，这些都与现代文明对个体的幸福许诺相差甚远。开放式结局能够充分表达出电影创作者这一批判立场。如，日本导演三池崇史导演的《鬼来电》中，几个主人公的手机都接到自己号码发来的短信，并在电话中听到自己的声音与凄厉的喊叫。就在接到短信的几天内，人们注定要重复同样的语言与叫喊，迎来命中注定的死亡时刻。一个是拼命求生的自己，一个是作为凶手的自己。这一悖论的呈现，正表现了现代社会个体的精神焦虑，也是恐怖电影着力刻画的影像语境。只要种种社会问题与精神焦虑依然存在，影片就不会画上观众所期待的完满句点。

　　另一方面，日本恐怖影片也着力于对人性阴暗的揭示。开放性结尾在为观众提供更多的艺术再创作空间的同时，也为观众提供了对自身和现实进行反思的空间。《午夜凶铃》中被杀害的贞子，《鬼来电》里被母亲抛弃的美美子，《鬼水凶灵》中渴望母亲关爱的河合美津子，《咒怨》中被丈夫虐待并杀害的伽椰子等。这些怨灵都是因人的嫉妒、冷漠、自私与贪婪而生。可见，怨灵的复仇与人性的弱点相伴生。而复仇的永无休止正缘于个体在人性弱点面前的脆弱与无奈。这也是开放性结局的立意之一。

　　综上所述，受众的接受与否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影视艺术作品的命运。所以在影视艺术作品的创作生产过程中， 必须从不同侧面了解研究受众的接受特点、需求、审美经验、接受心理及其他基本条件。日本的恐怖影片与西方相对宏大的背景不同，电影创作者更倾向于家庭、爱情与友情方面的伦理叙事，反映普通人的生存困境，揭示人性弱点导致的生命悲剧，影片立足点小，情感表现也更加细腻。加之东方神秘主义元素与自成一体的叙事策略，都在很大程度上迎合并激发了观众的审美需求，使日本恐怖电影拥有着极为广泛的受众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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